咸宁市文联主办
城塘湖往事
孙本水
从来没有一个地名,像城塘湖一样镌刻在我的人生深处,留下抹不去的灰色记忆;从来没有一段经历,像城塘湖往事,令我心旌摇曳,不胜唏嘘。
往事如烟,随风飘回眼前。1974我在宋巷中学小教班读五年级,宋才发老师(后任中央民族大学法学院院长、博士生导师)担任班主任,教语文。他知识渊博,教学方法灵活,深受学生爱戴。每次作文课,他选一篇批改好的作文用红黑字抄写在纸上,通过对比讲解,使我们受益匪浅。宋老师还经常给我们讲革命英雄故事,他口若悬河,讲得绘声绘色,我们聚精会神,听得如醉如痴。他讲的精彩故事如《一车高粱米,换一车美国鬼》等,至今我记忆犹新。
当老师的大概容易记住两类学生,要么学习出色,要么调皮出众。在宋老师眼里,我应该属于调皮“出众”类。我出格的调皮,使年轻的宋老师头疼心烦,刻骨铭心,时至今日,他和我保持密切联系,幸甚至哉。
4月的一天,全校师生要到城塘湖学农基地围湖造田,莳秧苗。班主任宋才发老师给我们布置了具体的劳动任务。
那一天,阴霾的天空,阴气沉沉,杨柳低垂,无精打采。早晨,我吃完外婆炒的油盐饭,扛着家里刚买的锄头从孙福二大队庙垸出发了。那时,每个星期都要上劳动课。
我和同学结伴来到城塘湖百米港边,发现到劳动现场必须绕道几里路,从桥上走过去;而走捷径就是要从飞架百米港两岸的长100多米的抽水铁管子上走过去。
悬在半空中黑乎乎、光溜溜的抽水管子像一条横卧的大蟒蛇,看一眼就头晕目眩,令人害怕,平常人甭想从管子上走过去。
少不更事的我,天不怕,地不怕,好出风头,爱打架,此时我站在管子下发愣,同学催我走,我一挥手,决意从铁水管子上走过去。
我爬上水管子,扛着锋利锄头,打着赤脚,放眼望去,对面众多同学伸长着脖子,目光聚焦到我的身上。此时我比空中王子——新疆达瓦孜第六代传人阿迪力还要从容自信,哼唱着歌曲,迈着轻盈的步伐,向对岸走去。在大家一片叫好声中,我好不得意,面不改色,心不慌走下水管。
同学们等待校长老师的到来,我继续在城塘湖排灌站出水池上为大家表演“杂技”。突然,一个同学惊叫“有人掉下去了!”“哎呀,他出了好多血!”
我扛着锄头从排灌站出水池上跐溜下去时根本不知道。多少年过去,我努力回忆那一刹那,始终定格在空白上。我睁开眼,望一眼被锋利锄头切断的左手流出的鲜血,顿时昏厥过去。此时,愁云惨淡,天地晦暗,树木肃立,周遭寂寥。
新任代理校长程树鹏和宋才发老师赶到后,迅速取下手臂上崭新的毛巾为我包扎止血,高年级同学抬着我就近往苏天一村一位老中医家跑去。老中医看我伤势严重,感到无能为力,大家又把我往宋巷卫生所抬去。一路上我昏昏沉沉,迷迷糊糊。
宋巷卫生所饶医生只能对伤口简单处理,接骨疗伤根本不会。堂哥孙本恩提醒,宋巷食品所闵信炎师傅会拳术,懂推拿正骨。他年约五十多岁,矮小精瘦,两眼炯炯有神,虽干的是杀猪卖肉的营生,却十分慈祥善良而有爱心。他接到我,没有半点推迟,马上查看伤情,准备施治。
食品所吃饭桌变成了手术台,赤脚医生出身的饶医生简单地为我清洗、缝合伤口。也许我命中有贵人相助,此时,石佛寺卫生院有一位张正阳医生巡医到宋巷卫生所。他是部队转业的卫生员,聪明好学,胆大心细,多次到大医院进修学习,业务精通,后来当上了市三医院院长。他刚一来到卫生所就被所长派到为我诊治的现场。
他看了看,眉头紧蹙起,迅速拆掉伤口已经缝合的线,重新清洗,清洗出一枚又一枚骨头碴、沙粒。他当着饶医生的面毫不客气地说,这孩子是粉碎性骨折,不清洗干净,会害他一生!此时,我痛得死去活来,脸色惨白,气若游丝,围观的群众一片叹息。
张医生为我清洗缝合完后,闵师傅为我精心正骨,包扎固定。张医生说我命悬一线,如果伤口稍稍偏离,锄头将会割断主动脉,后果不堪设想。
我摔下时,有几百同学在场,加之沿途围观群众,一传十,十传百,消息不胫而走。真是好事不出门,坏事传千里,一时间轰动宋巷地区这块天。人们传说我是从上百米高的水管上摔下,性命难保;有的说我,非死即残。我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新闻,家长更是把我作为教育孩子的反面典型
俗话说,伤筋动骨一百天。我的左手是粉碎性骨折,头一两个月诊治效果甚微,骨头反复脱位,不能固定。闵师傅职业是杀猪的,见惯了血腥场面,也听惯了猪们的惨叫,把我的骨头拉开接上,痛得我嚎叫,他丝毫见惯不惊。
由于我左手的创伤口大,需要每天打针、换药。每次打针,望而生畏,而每次换药更是痛苦异常。换药时要把旧的药纱布从骨头缝里拉出来,又要把新的药纱布塞进去。每天新长出的肉芽跟药纱布粘连在一起,每次换药疼得我龇牙咧嘴,大汗淋漓。到如今,我看到抽血、打针,条件反射,其感受莫可名状。
宋巷卫生所与宋巷中学是斜对面,望着操场上生龙活虎的同学,我黯然神伤,听到教室的琅琅书声我愁肠百结。几个月不上学,我不知道今后人生之路该怎么走,我还怀疑我的手会不会残废。特别是诊治的头一两个月,骨头始终不能复位,我心灰意冷,甚至产生了放弃治疗的想法。
哈姆雷特在人生十字路口的紧要关头,面对生与死,他思忖着如何选项:
“生存或毁灭,这是个问题:
是否应默默地忍受坎坷命运之无情打击,
还是应与深如大海之无涯苦难奋然为敌,
并将其克服。
此二抉择,究竟是哪个较崇高?”
虽然我很迷惘,但想法与选择跟哈姆雷特有异曲同工之妙!
那时我不会唱《我的未来不是梦》,除了样板戏,我不知道用励志的歌声安抚自己,激励自己。望着日夜操劳而日渐消瘦的父母,望着无可奈何,眼巴巴盼望我早点康复的弟妹,他们好言好语说我听,好饭好菜端我吃,我岂不知莲子心中苦,梨儿腹中酸。他们吃着没有油水而又粗糙的食物,却把富有营养的食物送到我的嘴边。此情此景,我的内心泛起阵阵酸楚。我的受伤已经给家庭带来了沉重的经济负担和心理阴影,如果我自暴自弃,给自己和家庭将会带来更大的损失。
宋老师和同学们经常来看望我、安慰我、鼓励我,尤其让我感动的是,就连平时被我打过的同学也来看望我。尽管时乖运蹇,但我不能怨天尤人。为了最大减轻损失,我不会放弃,更不能沉沦,我用宋老师讲的英雄故事激励自己。“蒲柳之姿,望秋而零;松柏之质,经霜弥茂”。不管今后路怎么走,我心坚强,精神振作,我不能辜负大家对我的期盼!
不经一事,不长一智。苦难是人生最好的老师。城塘湖这一摔,让我为之一变,从此我洗心革面,性格判若两人;城塘湖那一摊血,让我为之一醒,争强好胜,虽逞一时之快,终究是不会出人头地,唯有知识才能改变命运。龙盘九曲岭,长啸傲天博。只有奋起,才能走出人生低谷!
孙本水,湖北武穴市人,毕业于湖北大学,在武穴市政协工作,武穴市作协会员。在《湖北工运》《黄冈日报》《大江》《梅川》《广济文化》《武穴文联》等杂志、报刊及网络发表散文、诗歌,著有文集《平淡如水》30万字。